臨近晌午，連綿的雨絲細細密密的飄搖，顏瓊玖在雞窩裏撿了兩個蛋，裹著略短的厚棉襖蹲在母雞旁邊和它大眼瞪小眼，滿腦子都是錢。

顏貴川找過來，神情間染了些凝重，站在朽掉屑的木門邊上凝視著癡傻轉好沒幾天的女兒，心思百轉千回，沈著的眸底深處盡是無奈。

顏瓊玖早聽到了動靜，擡眼便瞧見她爹高大的個兒堵在門口遮住了光。

她瞇眼揚起笑容，喚了聲“爹”。

脆生生的嗓音叫的顏貴川心頭宛如湧過了暖流，他慈愛的笑著，壓著眼角的細紋朝顏瓊玖招招手：“九兒，過來堂屋，我和你娘有事想問問你。”

有事兒？

顏瓊玖拍拍手站起身跟著顏貴川進了堂屋，心底閃過各種猜測。

屋裏，王氏也在，女人家心事重了比男人更容易顯露。顏瓊玖心底“咯噔”一聲，不由自主的開始忐忑。

“爹娘，怎麽了？”她裝作沒有察覺，抿著乖巧的笑立在二人跟前。

王氏和顏貴川看著她，沈默的相視了一眼，不約而同的發出嘆息。

嘆息聲一下下的敲打著顏瓊玖，敲的她心裏頭越發的打起了鼓。

想到那事兒，王氏始終開不了口，微皺了眉頭戳戳顏貴川硬實的胳膊，示意他來說，顏貴川也不知怎麽開口，但總歸要說的，反正遲早的事兒。

顏貴川拍拍膝蓋，有些猶豫的看看王氏又瞅瞅滿臉不解的女兒，左右顧之，最後心一橫說出了口。

“九兒，爹知道你才好過來就提這種事不好，但爹和你娘實在無奈啊，本想著等你到了二八年華了再同你商量，可現在有人找上門來……”

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都還不懂什麽意思，顏瓊玖覺得自己真該是個傻子。

從顏爹的話中，顏瓊玖已明了，約莫是有人上門來說親事。

“爹，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？”她這一天除了早上出過門，晌午下了雨便一直待在屋中，也沒見人來過，怎麽突然就有人來說親了？

除了她爺和奶來過…難不成，那人去本家說的？

王氏拉過顏瓊玖胳膊，溫柔的將她散落在臉頰上的發絲別到耳後，水潤眸子凝著顏瓊玖白嫩的臉。

這些年來，王氏對女兒一直心懷愧疚，認為為娘的自己沒有保護好女兒，在女兒癡傻的這些年，害得女兒被村裏人指指點點，被大哥家的崽兒欺負，淪為別人飯後茶思的笑點。

想到這些，王氏本就濕潤的眼眸愈發濕紅，幾乎忍不住哽咽，卻又極力控制著情緒嘆了口氣。

顏貴川見妻子難過，心頭也不好受，又道：“是你奶說的，說說親的是同村蘇家蘇福祿的獨子蘇文才，那蘇文才比你長兩歲，是個秀才，他娘生他時難產沒了，這些年蘇文才爺倆相依為命，上月蘇文才將成秀才，他家境比咱家還清貧，幸得文才那孩子刻苦考中了秀才，現今家裏才好過了些。”

顏瓊玖點點頭，面上沒什麽表情，顏貴川本以為女兒聽了這些會有所抵觸，沒成想她比想象中平靜，倒是出乎意料，心底卻隱隱升起說不上來的怪異感。

見她沒有反應，顏貴川接著說：“雖說文才那娃家中好過了，可那孩子身體不太好，現急著娶妻，恐是他爹蘇福祿的主意，想給那娃說個能照顧他的媳婦兒，聽說那娃還要讀書咧，說是要考舉人。聽學堂的秀才說舉人尤其難考，費心費力的。我看啊，那蘇福祿不是想給兒子娶妻，是想給他找個奴婢回去！”

顏貴川越說越激動，如若蘇文才身子骨硬朗，這門親事落到他閨女身上，他定會同意，可他偏生是個弱骨頭！

顏瓊玖握緊袖中的手，如她老爹所言，蘇文才雖考上了秀才，可他身子弱，把閨女嫁給體弱多病的男人，這不是白白送上門遭罪嘛！

可是想想，她十五歲以前是個傻子，落了水癡傻突然好了，盡管村子裏的人都知道，也沒幾戶人家願意自家兒子娶個曾經癡傻過的媳婦，指不定哪天又傻了呢！

顏瓊玖不想嫁人，且不論年紀太小不合適，就家中這情況，還有那蘇文才是個什麽樣的人她都還不了解，她怎麽能心安。

堂屋一時寂靜，王氏和顏貴川沈默的看著自家閨女，靜候她說出自己的想法。

屋外雨水滴答，濕冷的風呼啦啦的鉆進屋子，吹的幾人都有點心涼涼。

顏瓊玖垂首思量，回絕了親事到底有點駁蘇家面子，人家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，畢竟蘇文才是這村中唯二的秀才，拂了他家的意，村裏人鐵定明裏暗裏著八婆碎嘴，同意吧，她打心眼裏不願意。

顏瓊玖眨巴眨巴眼眸，眼底泛著柔光，輕啟唇瓣溫聲道：“爹娘，女兒不想嫁，一是女兒不了解那蘇秀才不知他為人如何，二是女兒放心不下大寶和小寶。但是——”

風突然狂躁起來，刮得木門咯吱作響，也適時打斷了顏瓊玖的話頭，她搓了搓手，將門攏上一些。

“咱要是回絕了這門親事，畢竟蘇文才是秀才，這樣會讓咱兩家人成了村裏人的笑談，所以女兒想……”顏瓊玖小心的探量著爹娘的表情。

“想先去蘇家看看，若能問過那秀才君的意見更好，不知爹娘意下如何？”

自古哪有女兒家跑到男人家裏去看的，顏貴川和王氏聽到女兒這樣說，皆被驚楞住了，那股怪異感更加強烈。

夫妻二人面面相覷，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，女兒好轉了是好事兒，他們一直盼望著女兒能變成常人，可現在真好了，又聰慧的異於一般女子。

顏瓊玖不知爹娘所想，看二人神色，想是不讚同的。

“九啊，娘……”

顏貴川按住王氏的手，王氏不解又著急的看向自家男人，顏貴川搖搖頭，無奈的嘆了口氣，勉強擠出和善笑容，道：“九兒，爹覺得你說的很對，可是你一個女兒家去男人家裏不太妥當，傳出去誰還敢娶，村裏那些嘴碎的婆娘們指不定怎麽笑話咱家。”

王氏和顏瓊玖都聚精會神的看著顏貴川。

顏貴川握拳輕咳，“要不這樣，爹去請蘇秀才來咱家，你看這樣行不？”

顏瓊玖一聽，這個方法也行，便應了。

顏貴瑜和顏貴戍下學的早，顏瓊玖盤算著時辰去接二人回家。

下過雨的路泥濘不堪，大冬天的踩著濕滑泥路一個不慎就可能摔得渾身是泥。

一路上，顏瓊玖杵著小臂粗的木棒有驚無險的到了村口的學塾，遠遠的便見屋外立著個細瘦身影，待近了才看清是個臉色蒼白的清秀男子，似受了風寒，男子間斷的咳嗽幾聲，聽得顏瓊玖也是一陣揪心。

二人照面，因著不認識只禮貌的點點頭。

風不大，可濕冷的空氣凍得人發僵，顏瓊玖捧著手不停的哈氣，男子的咳嗽歇一陣響一陣，顏瓊玖垂著腦袋拿眼斜量那人，發現他臉很白皮膚很幹凈，沒有鄉下人受過日曬風吹的粗糙，但穿在身的衣裳很破舊。

顏瓊玖暗暗琢磨，這人一股羸弱書生氣質，倒是和爹口中的蘇家秀才很是相像。

聽著男子的咳嗽，顏瓊玖同情的在心裏嘆息一聲，繼而想到什麽，在衣兜裏掏了一陣，掏出了一個帶著餘溫的雞蛋。

她糾結的看著雞蛋，還是狠下心遞給那個男子，男子被她的舉動嚇得往後退了小步，這時，學塾裏有了動靜，雜亂的腳步聲傳出。

“公子可是受風寒了？這枚雞蛋還是熱的，您可趁熱吃了。”出門前，她煮了兩個雞蛋給大寶小寶先墊巴肚子，這天兒冷，坐了這麽久時間還沒吃晌午飯，他倆肯定挨不住餓了，這又正是兩個娃長身體的時候。

男子似受了驚嚇，反應過來連連擺手謝絕她的好意，“謝過姑娘，咳咳，這怎好，咳……”

腳步聲越來越近，顏瓊玖不由分說的拽住男子手腕把雞蛋塞進他手中，往後退開一大步拉開距離。

“公子有病在身，最好早點就醫，若拖久了可能會更嚴重。這枚雞蛋尚有餘熱，公子不吃還可暖暖手。”

剛說完，大寶和小寶提著布包最先跑出學塾，看到門口的大姐，兩個娃興高采烈的飛奔到她身邊，顏瓊玖一手牽一個，三人踩著回家的路有說有笑，笑聲飄進男子耳中。

男子握緊手中的雞蛋，失神的凝望著漸漸遠去的窈窕身影，耳尖爬滿了紅。

老秀才送幾個孩子出門，看到立在門口的男子，驚喜的瞪大眼，呼道：“文才，你怎麽來了？”

布滿皺褶的老臉溢滿欣喜，雙手隱隱顫抖。

蘇文才回過神，耳尖的紅熱尚未散去，忙尊敬的對老秀才行了禮，“文才此番前來為詢考舉之事，還望夫子能解答一二。”

考舉非易事，老秀才也算是飽讀詩書的人，前半生為這舉人之名傾盡全力也未果，到後來喪了信心為了過活才安心辦起學堂，此生他最大的希冀便是看到自己的學生能考上秀才再節節攀升中舉。

黃天不負苦心人，終是在生前盼到了學生考上秀才，這學生雖病怏怏的，卻生的聰慧且刻苦努力，凡事很有見解，老秀才直覺這孩子是個大器，將來定會有所作為。

如今他有此志向，老秀才自是樂不可支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冬天，酸菜魚和白米飯更配哦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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